你好，我是段志强，我在复旦大学教历史，欢迎你收听《从中国出发的全球史》。

咱们讲全球的历史，得从“人类的起源”说起。

据一个十九世纪的法国学者说，大概四千多年前，在两河流域，也就是今天的伊拉克和科威特一带，有个国王叫奈亨台。在公元前2282年，不知道什么原因，这个国王带着他的子民向东迁徙，先是经过了今天的伊朗，然后又穿越了干旱的中亚，翻越帕米尔高原，转过昆仑山脚下，从河西走廊再到关中平原，继续向东，最后，终于来到了一大片平原地带，一条大河从平原中间流过。奈亨台和他的人民就停留在这里，住了下来。

这段历史不知道有什么根据，但这个法国学者断定，“奈亨台”就是我们古代中国传说里的“黄帝”，他的那些子民本来叫巴克辛，这不就是中国讲的 “百姓”嘛？所以他说，这些人，就是古代中国人的祖先，那条河就是黄河。

这个法国学者叫拉克伯里，1844年出生在法国的诺曼底，就是二战盟军反攻登陆的那个地方。拉克伯里小时候跟他父亲到香港学了汉语，后来又去伦敦在大英博物馆工作，他写了一些关于中国历史和文明的书，说中国人种和中国文化都是从西方来的。1894年，他出了一本书叫《中国上古文明的西方起源》，讲的就是上面那个黄帝的故事。

可是书出来以后，没什么人理他，拉克伯里当年就在寂寞中去世了。但很快，日本人发现了他的理论，好多日本的人类学家、法学家、历史学家都很赞同他的说法，一传十十传百，慢慢就有了这个 “中国人种和文化西来说”。

偏偏在那时候，有很多中国学者在日本学习，这个说法很快又传到了中国，一下子就流行起来，就连章太炎、刘师培这样的一流学者也成了这种说法的拥护者，“中国人种西来说”、“中国文化西来说”好像一夜之间就时髦起来。

它当时流行到什么程度呢？举个例子，1915年，当时的民国大总统还是袁世凯，确定了一首国歌，国歌的歌词很短，但是其中有一句“华胄从来昆仑巅”，说的就是华夏民族是从昆仑山那里迁到东土的，可见，中国人从西方而来这种说法在当时是多么地深入人心。

到今天，大概没有人完全相信这种说法了，但在一百多年前，它确实是非常流行。中国人古来就说，“自从盘古开天地，三皇五帝到如今”，西来说一下就把这种观念给颠覆了，传统就有点儿动摇，思想就受到了震撼。在当时，这其实也是一种革命性的思想呢。

可是，经过一百多年，我们现在虽然不用相信拉克伯里的说法，但问题还是没解决：中国人到底是哪儿来的呢？要想回答这个问题，那就得先问，人是从哪儿来的呢？

人类从猿人发展来，这好像是进化论被接受以来，大家普遍相信 的说法。但是最早的可以叫作“人”的人，是从哪儿来的?

最早的古人类被发现，说起来也挺浪漫的。1974年11月，一批考古学家在埃塞俄比亚发现了一具320万年前的骨架。经过简单的研究，他们判断这位祖先应该是位女性。当时，考古营地里的录音机正在放着甲壳虫乐队的《钻石星空下的露西》，激动的考古队员们就把这位祖先称作“露西”，这是最有名的一具古人类化石

一般的古人类化石，通常也就是几块骨头，能发现头骨，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成绩了，像我们熟悉的北京人，就只有一块头盖骨。可是露西呢?一共发现了全身骨骼的40%，包括一部分头骨，下颚，脊椎骨，骨盆，肋骨，双臂的肱骨，左腿的股骨和右腿的胫骨，这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，是当时考古学家发现的最完整的古人类化石。

把这些化石拼起来，已经大致可以看到一个完整的人的样子了。后来研究发现，露西去世的时候，应该是在25到30岁之间，在远古时代这已经不算是年轻了。

因为露西，我们对早期人类更了解了。她属于南方古猿系，名字虽然叫猿，但已经接近人了。她有1.1米高，体重大概29公斤，虽然跟黑猩猩差不多，但她跟黑猩猩有一个根本差别，那就是她的膝盖是朝外翻的。这一点其实非常重要，因为这说明她已经站直了。

对人类来说，直立行走是里程碑式的变化，因为直立行走，把人的两只手解放出来，可以做更复杂的事。直到今天，我们能在小小的手机上运指如飞，都要感谢像露西这样的古人类的努力。

不过，很快，10年以后，露西这个“最完整”的纪录就被打破了。1984年，考古学家在非洲肯尼亚的图尔卡纳湖边，发现了一具小男孩的骨架，这个骨架几乎是完整的，这也是迄今为止，我们发现的最完整的早期人类化石，大家叫他“图尔卡纳男孩”。

这个男孩大概10岁左右，身高接近1米6，即使按照今天的标准，个头也不矮了。而且专家估计，他成年以后能应该长到1米85左右。他生活在一百五六十万年前，比露西年轻一百多万岁，而且比露西更“像人”，不但个子高，而且比起猿人来，脸部更平，腿更长，脑容量更大，发声器官也更复杂，他属于一种新的人类，专家把他叫作“直立人”。

后来，考古学家们发现的就越来越多，让人大开眼界。比如说2003年，在印度尼西亚的一个岛上，发现了一种古人类化石，这些人个头非常矮小，都在1米左右。当时电影《指环王》正在热播，所以就把这一类古人类命名为“霍比特人”。为什么这些人长得这么矮呢？考古学家觉得，他有可能是迁移到一个封闭的环境之后，就生活在一个小岛上，好像生活区域比较狭窄，个子就慢慢变矮了。

你看，我们人类的进化史，就好像一幅拼图，都得靠化石，一块块地拼起来。可是问题是，我们根本没法确定这幅拼图有多大，所以也就不知道到底在哪儿缺了什么，也不知道这幅图，究竟是树状图呢，还是网状图，还是别的什么样子的图。能拼成什么样，完全依赖于发现什么样的化石，这不就是要靠运气嘛！那有没有一种办法，可以让我们对人类进化的总体面貌先有个大致的了解呢?

有的。那就是分子人类学。现在的学者已经开始通过比较人类的DNA序列，来追踪人类起源和迁徙的历史了。

1987年，两个美国古人类学家发表了一篇论文，在当时简直是石破天惊！他们提出了个观点，说，所有人类都来自一位共同的女性祖先，后来，这位女性祖先被叫做“非洲老祖母”，更严谨一点的说法是把她叫作“线粒体夏娃”。

我们都知道，夏娃是《圣经》里人类共同的女性祖先，加个“线粒体”是怎么回事?

这就是分子人类学的研究成果。线粒体是细胞中的一个构件，它拥有独立的DNA，也就是遗传信息。关键是，动物细胞的线粒体DNA不会乱变，所以我们可以通过它来推测这种动物祖先的情况。因为线粒体DNA只能从母系遗传而来，所以，这种研究也只能揭示母亲这一边的来历。开个玩笑，按照中国习惯，这不能叫非洲老“祖母”，应该叫非洲老“外婆”。

这两位人类学家在1987年的发现，让所有现代人类的线粒体DNA，都能追溯到一位共同的祖先，这位祖先大约生活在14万年前的非洲，简单地说，所有人的母系祖先都交汇在一个点上，这个点就是这位非洲老太太。

知道了共同的女性祖先，下一个问题就是，我们有没有可能知道共同的男性祖先呢？实际上，也能。

只在男性中遗传的是Y染色体，遗传学家发现，现代人类体内的Y染色体也可以追溯到共同的男性祖先。根据“线粒体夏娃”的先例，人们叫他“Y染色体亚当”。可是你要注意，“Y染色体亚当”和 “线粒体夏娃”不是两口子，“亚当”比“夏娃”年轻了好几万岁。

有人说，这两位学者提出这种猜想，意义深长，它提醒我们，人类有着共同的起源。现在全球人类虽然千差万别，但其实在几万年前，或者可能是几十万年前、几百万年前，我们还是一家。

最后，简单来总结一下。一百多年来，关于人类起源的理论，已经分成了两派：一派叫做人类单一起源说，认为人类是从一个地方进化出来，然后不停地迁徙，最终扩散到了全世界，支持这派理论的人比较多；另一派叫做人类多地起源说，认为人类是在地球上好几个地方分别进化出来的，支持这派理论的人比较少。

不过，无论是主张人类单一起源，还是主张人类多地起源，都必须面对一个事实，那就是：人类互相之间具有亲缘关系。所以，有关人类起源，逐渐形成了一些共识，用人种学语言说，都承认远古人类有多个种类，用生物学的语言来说，远古人类有多个亚种;用民族学语言说，大家都承认早期人类经历了迁徙和杂交。

如果按照现在流行的人类起源论，最早的人类确实诞生在非洲，非洲又在中国的西边，那么他们确实是“走出非洲”，来到东方。这么说的话，中国人西来说，好像也没有问题。

那么，对“中国人西来说”这个观点，中国考古学家是怎么看的呢？我们下回再讲。

感谢收听，下次再会。